第765章 与颜真卿的三年之约
荣辱得失、直指文明存续与黎民活路的赤诚(抑或是惊世骇俗的疯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甚至……有些狭隘。
许久,许久。
久到光柱中的浮尘都仿佛停止了舞动。
颜真卿缓缓地、极其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滴浑浊的、饱含着无尽挣扎、痛苦、以及对毕生信念撕裂般痛楚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布满岁月沟壑的眼角悄然滑落。
那泪珠沿着他刚毅如岩石般的脸颊蜿蜒而下,最终,“嗒”的一声轻响,滴落在陈旧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痕迹,像一颗破碎的心。
当他再睁开眼时,那眼中的迷茫、愤懑、挣扎,已然褪去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整个帝国兴衰命运走向的决绝,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肃穆与悲壮。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曾经执笔书写《祭侄文稿》时力透纸背、也曾挥舞战刀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行君臣跪拜之礼,而是如同托付千钧重担、交付身家性命与毕生清誉般,双手抱拳,对着裴徽,深深一揖到底!
动作缓慢而凝重,每一个关节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带着金石般不可动摇的承诺。
“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如同洪钟初鸣,在死寂的书房中清晰地回荡开来,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此赌约,老臣……接了!愿以三年为期,拭目以待!”
他直起身,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如两道穿透迷雾的闪电,直视裴徽,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若殿下真能践此三诺,救民于水火,再造大唐之兴!老臣颜真卿,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亦在所不辞!”
他顿了顿,一股凛冽如三九寒冬、足以冻结血液的肃杀之气骤然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连那束炽热的阳光都似乎冰冷了几分。
“若殿下有负苍生,有负此誓……”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缓慢而清晰的“斩”的手势。
那未尽的誓言,那决绝的手势,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让裴徽心头也是一凛。
裴徽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激动光芒!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强压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呐喊,只觉得喉头哽咽,眼中也涌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同样以最庄重的姿态,后退半步,双手抱拳,向颜真卿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颜公!得公此言,胜得十万雄兵!裴徽在此立誓,必不负颜公所托,不负天下苍生!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他知道,这最难啃、也最关键的“骨头”,终于被他用超越时代的见识、洞悉人心的手腕、孤注一掷的赌约以及那份赤诚(或疯狂)打动了!
颜真卿的承诺,其象征意义——对天下士林的号召力,其实际价值——其治国理政的才干与刚正不阿的监督,远胜十万雄兵!
新朝最大的内部隐患之一,暂时被化解了。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外,严庄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垂手侍立。
他那双细长如狐的眼睛,透过门缝的微光,早已将书房内剑拔弩张又最终落定的气氛尽收眼底。
当看到颜真卿那深深一揖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觉。
他心中了然:“成了。老顽固终究敌不过殿下这泼天的赌注和攻心之术。”
但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阴霾与不屑:“三年?肃清李璘、荡平蜀地、抵御吐蕃回纥、还要恢复民生?呵……殿下啊殿下,您未免太过天真,也太过于信任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清流’了。他们清谈可以,真要动起刀子来,只会碍手碍脚。”
他对裴徽这种近乎“妇人之仁”的坦诚和“过度理想化”的承诺有些不以为然。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算计的精光,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无声地捻动着一枚边缘锋利、刻着“开元通宝”的铜钱,仿佛在掂量着筹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一个新的念头悄然滋生:或许,这三年之约,正是他严庄施展“非常手段”、攫取更大权力的绝佳时机?
必要之时,他需要让殿下看清,“清流”的阻碍和“非常之道”的效率。
……
……
当裴徽离开颜府时,已是日影西斜。
夕阳如熔化的赤金,又似泼洒的鲜血,将长安城染成一片壮丽而悲怆的金红。
巍峨宫阙的飞檐斗拱在余晖中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像无数把淌血的刀锋,直指苍穹。
严庄敏捷地为主子掀起车帘,敏锐地捕捉到了主子身上那股混合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与肩负更大使命的凝重气息。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送至府门口台阶上的颜真卿——虽然依旧身姿挺拔如松,面色严肃如铁,但那双望向马车离去的眼睛,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冷抗拒,多了几分深沉复杂的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审慎期待。
严庄心中那枚冰冷的铜钱,捻动得更快了。
<